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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7章逐天光(37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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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7章 逐天光(37)

尋芳閣

隨處可聽金玉墜地的聲音, 間或有裂帛聲,處處透著奢靡。

香氣煞人,“餘星河”不由皺眉, 他背負著清寒的長刀, 擡手掀開了重重紗簾。

那舞臺中央的紅衣女子就恰好落入他眼簾, 青年眸光清透,忽拔刀出鞘,雪白的刀刃從他指尖飛出,直直斬斷了綁住雲岫雙手的麻繩。

人群之中霎時間響起驚呼,只因青年嫌香重, 又撕了截衣袖當做面紗, 只露出他那雙勝過刀鋒清冽的眸。

一看就不好惹。

姑娘也好,客人也罷,曾經的鴛鴦都開始四處奔逃,尋芳閣裏人走樓空,只剩高臺之上的江映月。

她定定喊了一聲:“師父。”

“餘星河”擡眸望去, 隨即頷首, 又拂起衣袖, 示意她出去。

江映月一時之間難辨真假, 所以乖乖聽話,去門外把風。

適時, 舞臺中央的雲岫也掀開了頭頂的大紅蓋頭,她揉了揉手腕, 下意識朝青年漾起笑顏。

可是很快, 她琥珀色的眸子就冷了下來,似攏著終年不化的雪。

“你不是師兄。”她說。

紙片人餘星河長睫輕眨,淡聲道:“身體是假的, 為你而來的心卻是真的。”

因為得了青年一滴心頭血,這小紙人不僅神情活靈活現,連聲音的情緒都肖似餘星河。

他青衫墨發,眉眼生動,就連回到他手中的唐刀長風都惟妙惟肖,栩栩如生。

雲岫近乎絕望地垂眸。

“餘星河”指骨微蜷,仿佛能明白她心裏的感受,他盡可能和煦道:“師妹,我送你回家。”

雲岫輕輕應了一聲:“好。”

事已至此,她知道無力為天,也知道哪怕眼前的這一點點念想,也很快會消亡。

她知道,只是舍不得。

雲岫將手放在“餘星河”掌心,任由他牽著自己往外走,哪怕這掌心沒有一點溫熱。

她自欺欺人,勉力保持笑容,對“餘星河”說:“師兄,你怎麽舍得留我一個人?”

她嗓音微啞,難掩顫抖。

“餘星河”的神情變了變,他是無心的紙片人,卻寄托了那青年所有的心思,和濃重的愛慕,只為和眼前的女子好好道個別。

他看著她,沈痛道:

“師妹,對不起。”

雲岫微怔,她強忍著眼中淚水,隨著紙片人一起禦刀回了天瀾劍宗,撥開縹緲峰的竹林綠浪,回到了自己的小竹樓。

“餘星河”便站在小院門口,將那些藏於心底的話一一說出。

包括他靈力的流逝,包括他本就留不長久的事實,只為讓雲岫釋懷,能夠朝前看。

夜裏的月色有些稀薄,院門和閣樓門口都掛著絲制宮燈,隨檐上風鈴聲四處搖曳。

聽言,雲岫推門的手頓了頓。

她背對著那芝蘭玉樹的青年,隔著五六米的距離,只要“餘星河”走上前,就能相擁的距離。

可她隱忍著淚光,不敢回頭,只往後擡手,示意她沒事。

我很好,你可以離開了。

……

“餘星河”的神情愈發黯淡,除了身體是假的,他哪裏都是真的。

這段路,明明只有幾步之遙,卻仿佛隔著萬水千山。

此刻,他的真身好像正在受著煎熬,也讓分出來的這縷元神意識到,這恐怕是今生最後的相見了。

訣別總是讓人格外的孤勇。

青年忽然快步向前,走到了小竹樓門口的臺階下。

“師妹,你回頭看看我。”

哪怕只一眼。

臺階上的雲岫怔了怔,她驀然回眸,正好撞入青年幽深的眼底。

因為分站在臺階上下,“餘星河”忽然伸出手,將她攬進懷裏,他冰冷的唇擦過她額頭,蜻蜓點水。

雲岫的眼淚再也不受控制。

她伸出雙臂,想貪戀這一點虛假的暖意,卻發現淚水滾落,濺在青年的衣襟上,如燎原之火,讓紙片人餘星河一點一點消散。

四下無人,雲岫終於肯放聲大哭。

天邊銀月孤照,她一襲紅嫁裳,成了未亡人。

·

無盡深淵

餘星河成功祭天。

青年獻身墜入漆黑無底的溝壑後,未過多時,無盡深淵就恢覆如常,就連周遭的靈氣也漸漸充盈起來,讓所有修士都松了口氣。

這種久違的靈氣飽足感讓眾人身心舒暢,不由歡喜雀躍起來。

他們或打坐煉氣,或隨意攀談,唯獨沒有人在意餘星河的死活。

也只有青年自己知道,他正經歷著怎樣的苦楚。

墜入無盡深淵後,餘星河被一陣狂風席卷,整個人好像被撕裂拉扯,碾碎扭曲……在他極度痛苦的時候,連消失的記憶都湧上腦海。

他忽然想起,他該叫星衡。

星衡喜歡的人是他的師叔祖,也是餘星河的師妹,雲岫。

他來到這裏,是因為獻祭重生陣法,所以回到了兩百年前,陰差陽錯成為了雲岫的師兄。

他是星衡,也是餘星河。

正如他夢裏時常隱隱綽綽出現的青衫女子,和他在這裏喜歡著的紅衣師妹一樣,都是雲岫。

餘星河苦中作樂,輕輕揚了揚唇角,覺得緣分莫名其妙。

你說,人真的會反反覆覆喜歡同一個人嗎?

會。

他幾乎可以肯定。

哪怕再來千萬次,他還是會喜歡雲岫。

也正是帶著這樣的念想,青年才熬過了極度的痛苦,這種痛苦是靈魂從軀體生生剝裂的疼。

因為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,他既然動用了獻祭陣法,就會付出相應的代價,生命已是最輕的。

於兩百年前的這個世界來說,餘星河,或者說星衡……其實是外來者,所以與世界並不相容,而無盡深淵的存在,就是為了定期清除異數。

是以,星衡從哪裏來,就該回到哪裏去,循環往覆,周而覆始。

不知過了多久,狂風終於停歇,等青年再醒來的時候,他已經靈肉分離,記憶全無,再次變為呱呱墜地的嬰孩。

這個嬰孩,是一名青樓妓子與修士所生,修士姓江。

冥冥之中,星衡再一次成了江家人。

故事又回到原點。

他過了十來年的苦日子,好不容易將自己拉扯大,又被清河鎮的江家族人尋到,說是認祖歸宗,卻是被下了‘焚心咒’,無法逃離也無法背叛,只能由江家打罵。

直至他尋到那柄唐刀長風。

這才開始修仙的逆襲流。

也因此,他錯認了白月光,和師叔祖雲岫結下不解之緣。

這是不用細看,也能一眼望到頭的結局,星衡就是餘星河,餘星河就是星衡。

他和雲岫之間,

是一眼就可以望到頭的悲劇。

·

兩百年前。

自餘星河祭天後,翌日太陽升起,他的軀體被唐刀從無盡深淵中送了上來,青年的模樣仍舊清和,只是陷入沈睡。

來接回屍首的,是那一襲縞素的未亡人,也是他的師妹,雲岫。

她褪下了昨天夜裏鮮紅似血的紅衣,換成了再素凈不過的純白。

漆黑的雲鬢沒有什麽綴飾,只掐了一朵細嫩的梨花別上。

她眼眶微紅,滿身素白也難掩姝色,但她周身寒如雪,似臥龍雪山終年不化的寒冰,讓人望而卻步。

修士們的心思也歇了歇。

雲岫帶回了自己的未婚夫,也渾然不在意別人在背後叫她小寡婦,哪怕餘星河在祭天之前,已當著各大宗門的面,和雲岫解除了道侶盟誓。

但那是他單方面的。

雲岫不同意。

她就是這樣倔強,明知道對自己不利,也要固執地堅持。

等平安回到宗門後,雲岫所要考慮的,只是如何安置餘星河。

恰在這時,餘星河那個一貫聽話的弟子鋌而走險,用盡其父留給她的全部身家,所有至寶,和一位善於收藏的前輩做了交易。

江映月換來了寒玉床。

這可以溫養像餘星河這樣半死不活的人,保證他百年如一日。

這也是她作為徒弟,最後能為師父做的了,對江映月來說,因為她發了心魔誓,又違背了心魔誓,註定不會有好下場。

魂歸異處,不得善終。

——不是說說而已。

詛咒或遲或早,總會來的。

所以江映月等著,也不在乎父親留給自己的遺產了。

千金散盡,她願意的。

等了結這件事後,她就回了自己的山峰,開始冗長的閉關修煉。

再次走出來的時候,已是兩百年後,江映月還是一襲白衣,卻不是原來那個了。

如心魔誓的詛咒那般,她魂歸異處,這具軀殼也迎來了穿越的人。

而在這兩百年之中,唯一兢兢業業,勤勤懇懇搞事業的,恐怕只有原來的小師弟餘晚舟了。

成為掌門後,餘晚舟更是以覆興宗門為己任,也在這漫長的時光裏,重振了天瀾劍宗昔日的榮光。

說來可笑,當年那些逼迫他師兄的名門正派或多或少老了,又或者大限已至,傾盡一生也未能挨上仙途,生生被餘晚舟熬死了。

那他必然要趁火打劫,去這些宗門插上一腳,一如當年他們所做的,趁著他師父雲楓仙逝,向天瀾劍宗發難。

事實上,這些宗門還要更糟糕。

他們都不如天瀾劍宗護短和睦,為首的老頭一死,剩下的就是挖空心思想上位的好幾撥人,餘晚舟也不過分,就是暗地裏挑事,雪上加加霜罷了。

他倒沒有師兄餘星河記仇,但也不會忘記當年之事。

因為這些人,曾毀了他的少年單純,毀了他師兄,也毀了他的小師姐。

餘星河陷入沈睡後,雲岫就活成了師兄的樣子。

她不再穿紅衣,總是一襲青衫,也總是看著安然無恙。

但餘晚舟知道,她的心就像她琥珀色的瞳孔一樣,萬分淺淡,從來笑意未達眼底。

大概是活著甚是無趣,又大概是害怕自己變老,等到師兄蘇醒那天,她成了別的模樣,所以這兩百年裏,小師姐終於給自己找到一點事做。

她沒有那些世俗的欲望。

除了關心自己的美貌。

雲岫做什麽都是很執著,也很有專研精神,所以她毫無疑問成了修真界美人的代名詞,妝容的風向標,穿戴的範本。

女修們雖然背地裏嘲笑她是小寡婦,但對她研制的口脂之類還是照用不誤。

雲岫也從花中提煉了很多顏色,諸如桃花色,杏花粉,牡丹紅,唯獨沒有公開她自己的唇色。

那是一抹海棠春色。

師兄喜歡的。

……

小閣樓裏,雲岫輕輕眨了眨長睫,她望著琉璃窗外的松雪,心裏難得有片刻寧靜。

師兄走後,雲岫去了他曾經的弟子寢舍,發現了疊在被角上的儲物袋,也發現了壓在他枕頭底下的小冊子,和一張宣紙。

最後,雲岫拿走了這張宣紙。

因為她堅信師兄還會回來,所以東西都保持著原樣,沒有去動。

但這張宣紙不同,它上面用墨線勾勒的圖案格外繁瑣,萬分精妙,這讓雲岫的心微微異動。

她在修真界待了這麽久,也多少聽說過些旁門左道,能意識到這張圖案的不同,也有了新的主意。

除了等待,她總得做些什麽。

自那之後,她就默默專研。

在專研的過程中,雲岫還學會了結覆雜的陣法,那柄唐刀就是驗證她學習結果的存在。

這柄刀極有靈性,萬分的傲嬌,除了師兄,誰拔都不行。況且,自師兄沈睡在寒玉床上後,唐刀長風就自主封刃,又變成銹跡斑斑的廢銅爛鐵了。

雲岫便想結個招魂陣。

於是她將地點挑在了臥龍雪山的森林深處,在有魔龍看守的山洞裏,插下了這柄長刀。

根據她手裏的羅盤顯示,此處就是合適的陣眼,她又咬破指尖開始淩空在長刀周邊寫寫畫畫,將陣法印在了山洞內。

這樣一來,只要師兄的魂魄再次出現,她就能夠有所感應。

同時,為了阻止門中不懂事的弟子誤入陣法,她又告訴小師弟餘晚舟,讓他給門規裏多添了一條禁地。

違令擅闖者,要罰戒靈鞭五十。

……

再之後,她研究透了那張宣紙上的圖案。

那是用來重生獻祭的法陣。

但需要修士血做引子。

很好。

雲岫開始“行騙”。

但她的行騙之旅並不順利,因為她遇見了一個人,那個人拔出了她師兄的唐刀。

按理說他該天資不俗,卻沒想到,竟是個廢靈根的少年。

少年叫她一聲師叔祖,還和她師兄長得很有幾分相似。

連名字都多多少少讓人恍惚,他叫星衡,聽著像星河,卻是一個來向她討債的愛哭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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